乐队中的哭声


这真是个不是故事的故事,没有情节,但也不知为什么,我却将十年前的小事记得如此真切,宁可腾出大脑中储藏英语单词的“内存”来珍藏起它,也许一辈子都会回忆它,并为之动情。
听完这个故事,你或许会笑我傻;而对于我,却有一种冲动---想把它深深植入你的大脑,成为你感情的一部分,不致让您最纯真最宝贵的情感被永远地埋葬。

那时刚进入这个全部由初中生组成的乐队,一切都好奇,但老实说,对于我们这批从未接触过音乐的新生,一切乐器都在制造噪音。
乐队老师安排我们坐在乐队中央靠后高高的台阶上,让我们先随便听听、看看,我们便不客气地审视起整个乐队来。
指挥让每件乐器先校校音。小提琴便嗡嗡地响起来,使人仿佛步入了苍蝇环舞的垃圾堆,而大提琴象老祖母唱的催眠曲,与之对应的是大管那老祖父的咳嗽,小号象汽车喇叭,双簧管象感冒鼻塞的病人在哼哼,贝司一拉,那老旧的排演室跟着直颤颤,木窗框也吱呀呀地叫唤……
“好,”指挥敲了敲指挥棒,“下面我们排练一遍由中国古曲改编的交响乐《渔舟唱晚》给新同学欣赏。”

刚一开始音乐也不怎么起眼,整个一个铁匠铺,这儿咚咚,那儿咣咣,乐曲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行了快三分之二。这时窗外一丝金色斜阳从高高的窗口倾泻进来,淡淡地笼住了大半个乐队,而这音乐也随之成为黄里透红的颜色。音乐也有颜色?当时我对自己的直觉感到奇怪。
坐在高高的台阶上,我俯视着,视野豁然开朗,夕阳渐渐由金黄转入浅红,湖面上一叶扁舟,远远驶来。水波荡漾,随着小提琴悠扬的旋律此起彼伏,余辉映在水面上化作一串叮咚……
阳光斜进空旷的室内,笼罩了整个乐队。天边那小舟上并不得见的渔夫藏不住归家的急切,隐隐在波水声中唱着一首古老的船歌。天就这样暗下来,夕阳渐斜,这时某一把小提琴将一片闪光反射到我脸上,并不刺眼,倒使那琴显得晶莹剔透。一忽儿,整个乐队星星点点地,成了一群跳跃着的小精灵……
我们来到波光粼粼的湖中央,四面都是映红了的湖水。渔夫在唱歌,水波在唱歌,连霞光也唱歌,一切都成了音乐,仿佛这整个世界就是由它幻化而成。
我的眼睛湿润了,我想要拍手,想要站起来,起码动一动也好,否则我的心真要被撕裂了。可我一动也动不了,我的力气好象都投入到这乐曲中了,再分不出一点来干其它事情。阳光拂在脸上,已没有了温暖,只感到一丝宁静与安祥。我前排一个小女生不知什么时候哭了起来,声音很轻,最多算是低泣之类,但在这纯清的音乐中却听得清清楚楚。大伙儿朝她看看,没有责怪,好象她把我们胸中的情感一下子发泄了出来,心中都好受了许多;乐队没有停,反而更热情地继续着,大家都想把乐曲完整顺畅地演奏下去,简直有些疯狂了。完全沉浸在这气氛中,那女生停止了哭声。

整个排练室悠悠荡荡起来,变成一叶扁舟在天水间摇曳,波光中还隐藏着一缕快要消逝的霞光。
天色渐暗,长笛吹出一抹红云成为天边唯一的亮色……
近了,近了,离岸上的家越来越近了,心中急切却只能慢慢靠向岸边,喜悦也提到了嗓子眼……
直到指挥说:“不早了,大家可以回家了。”大伙儿才陆续慢慢起身,深喘了一口气,到门外一看,天全黑了。

后来才知道那首乐曲的演奏不过是业余水平,个别乐器还不时走调,衔接上也有问题,但,十年后的我,坐在高级的音乐厅里,看着一流的乐队演出,却再听不到那一天的音乐,我有些伤感---也许也再不会有乐队中的哭声了。
有些东西,毕竟我们失落了太久,永远也找不回来了。

惠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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